蓝天野：我想养两只狗，一只叫“大师”、一只叫“泰斗”

6月8日，蓝天野在家中病逝，享年95岁，他的身后，是为观众留下的脍炙人口的作品。

作为一名知名的导演艺术家，少年的蓝天野却梦想成为一名画家。

而命运似乎会不经意地把人往一个未曾想过的方向推着，为追随姐姐的步伐投身于家国大业时，蓝天野接触到了戏剧——

成功出演《青春》里的“红鼻子”之后，蓝天野开始了他的演员生涯。

自此，彼时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，彻底走上了他的演艺之路。

《北京人》《蔡文姬》《茶馆》《大讼师》《封神榜》……

演而优则导，在戏剧的舞台上，他最终成为了一名演员兼导演，直至去世前不久，他依然在为《茶馆》的复排在做艺术指导。

回望大师的一生，我们能看到什么？真实的蓝天野，又是什么样的？

蓝天野

01

从王润森到蓝天野

和所有伟大的表演艺术家一样，蓝天野最初的梦想，和表演无关。

年少时，蓝天野醉心于国画，并于1944年考入中央美院的前身，国立北平艺专油画系。

当时的蓝天野，矢志做一名画家，以了却年少时的梦想。

但，人生际遇往往就是这么波澜起伏。

就在学习了半年的绘画后，离家六年，杳无音信的三姐石梅突然出现在了家门口。

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样。离家的三姐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，并在晋察冀的“挺进剧社”做了编剧。她向当时尚未改名，还叫做王润森的弟弟介绍了共产党和敌后宣传工作。

受到姐姐的鼓舞，蓝天野在半年后参与到了党的地下工作中。

蓝天野（后右一）和嫡母（前右）、庶母（前左）、姐姐、姐夫

早期，蓝天野的工作就是散发传单，与同志接头，交换情报和资料。半年后，蓝天野顺利入党。

据其后来回忆，他是石梅回到北京后发展的第一个党员。入党时，他只有18岁。

蓝天野在读书期间，有一个好朋友叫做苏民。两个人都非常钟爱话剧，曾经一起组织过“沙龙剧社”；还曾经一起演出过《日出》。

苏民在1952年成为了人艺的专职导演和演员，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孩子，取名濮存昕。

1946年，蓝天野的姐夫石岚回到北京，成立“祖国剧团”。在他的邀约下，蓝天野来到剧团工作。

成功出演《青春》里的“红鼻子”之后，石岚将他发展成了“专职演员”。于是，蓝天野放弃了自己的“美术事业”，正式开启了演员生涯。

时事突变，这样的话剧活动遭到了国民党的怀疑。

在当时，很多进步青年都和大部队一起离开了北京，前往大后方。但是蓝天野却接到了一个更加棘手的任务——混入国党的演员队伍，“摸清对方底细”。

在一番运作之下，蓝天野成了国民党少校。由此，他不仅要扮演一个“国党军官”，还要在暗中护送青年党员安全撤离。

为了能够全面搜查“军中内鬼”，国军安排了一个新官监管剧团。

新官上任，自然要大摆宴席。宴席上，蓝天野对上司说，与其吃吃喝喝，不如放假笼络人心。

于是，三日假期之后，整个“演剧二队”集体消失。

实际上，在蓝天野的掩护下，整个剧团的党员，早就秘密地离开了北京。不出三日，全部撤退到了沧州解放区。

为了同志的安危着想，组织安排所有人更换姓名，重做档案，安排的新的身份。

王润森从这一天起，从中国的版图上消失了；蓝天野站在了人们的面前。

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，蓝天野的演员生涯，才正式开始。

02

先体验再演戏

1952年北京人艺正式成立时，蓝天野已经有了5年的表演经验。

作为专业演员，蓝天野经常琢磨如何去更好的扮演一个人物。他最喜欢的书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《我的艺术生活》。

后来，在焦菊隐的指导下，他学会了要深入生活，体验生活，最后才是塑造人物。

在排演《夜店》之前，蓝天野深入到了三教九流、贩夫走卒的生活之中。他发现，除了常见的那些杂耍场、叫花子、小商贩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贫民窟就在身边，那些他见不到的事，就发生在身边。

其实，这也是北京人艺的坚持：艺术要逼真动人，就一定要有生活积累。

先体验，再演戏，也成了蓝天野一生的表演信条。

在出演《茶馆》中的秦二爷之前，他特意找到一位当地的商人，向他求教做生意和做人的经验。

《茶馆》中的秦二爷

他们吃住在一起，蓝天野观察他的生活方式，他向蓝天野倾囊相授。

早在正式排练前，蓝天野就将“维新派的民族资本家”的心态、路数、习惯，摸了个一清二楚。

上台之后，自然大获好评。

1980年，《茶馆》远赴欧洲演出，有这么一条评论令蓝天野记忆犹新：“看了你们的《茶馆》，才明白中国为什么会发生1949年的革命”。

《茶馆》剧照

从1957年开始排练，到1992年正式告别秦二爷，蓝天野一共出演了374场《茶馆》。而他也和剧中的秦仲义一样，从意气风发、踌躇满志变得垂垂老矣。

但如果只是体验生活，这不过是一个体验派演员的基本素养，并不能成就一代大师。

为了能从底层逻辑上贴近人物，蓝天野不曾放弃阅读。

曾文清是《北京人》里的角色，是一个嗜鸽如命的人物。为了演出人鸽一体的感觉，蓝天野专门去读了《鸽经》。

《北京人》剧照

为了能将《王昭君》里的单于活脱脱地钉在舞台上，他专门研读史料，和舞美讨论服装细节。

虽然这一切并没有直接写在蓝天野的履历表上，但在他的职业生涯中，是不可或缺的。

也正如蓝天野所说，虽然绘画并没有成为表演的一部分，但“带着这些东西上台，我感到心里有底”。

1963年，人艺上演《蔡文姬》，在第五幕上台前，蓝天野晕倒在后台。这对于“戏比天大”的蓝天野而言，是不能容忍的“闪失”。于是，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要继续做一个演员。

《蔡文姬》剧照

思考的结果是，他选择了退出。加之他本来对做导演也有兴趣，就转行成了导演。

演而优则导，是没错的。在多年舞台经验的侵浸之下，蓝天野的导演实力，不容小觑。

在1987年退休之前，他执导了《贵妇还乡》《吴王金戈越王剑》《家》《秦皇父子》等十几部作品。

03

身体是琢磨坏的

一场漫长的舞台告别，带来的是电视剧的狂欢。

在1990年代，那个中国电视剧刚刚起步的阶段，蓝天野先后出演了《封神榜》《渴望》《中国商人》等几部电视剧。

《封神榜》（1990）

尤其是《封神榜》，剧本是由蓝天野亲自改的。

最初的版本里，姜子牙被描写成了一个奴才，见到周文王又是下跪又是磕头。

但蓝天野却认为，姜子牙是一个能够“愿者上钩”十年的谋士，对于周文王请他一事，早有所料，因此便将这一幕改成了“姜某已等候多时”的傲然之态。

《封神榜》（1990）

这一改，直接将一个世外高人的形象凸显在了荧光屏上。引来粉丝一片并为后世确立了标准。

而在离开电视剧之后，蓝天野拿起了画笔，捡起了儿时的梦想。

蓝天野《太公钓鱼图》

走出舞台，走出影棚，蓝天野开始游历祖国的河山，并用画笔来描绘这个自己所看到的世界。他画鸟画树，生活充满童趣。

蓝天野《事事清白》

他说：“一个人对生活有热情，对生活有感情，对生活有兴趣，才能搞创造”。

蓝天野《鹤立图》

他对于大师泰斗这样的赞誉，没什么反应。

他说自己如果不做演员了，就养两只狗，一只叫“大师”，一只叫“泰斗”。

2011年，他重新回到了人艺，出演了《家》和《甲子园》，88岁和李立群飙戏，一点也不虚。

《家》剧照

2017年，他再次做导演，排演了一部名为《大讼师》的话剧。

当时人艺的青年导演韩清和蓝天野一起执导本剧。在排练时，蓝天野从不倚老卖老，他投入工作的时候，总是忘记自己的年龄。

有一次，他给年轻演员做示范的时候，就真刀真枪地丢掉地在舞台上后退、摔跤。

当时的演员和韩清惊出了一身冷汗，但对蓝天野来说，在舞台上就是“忘我”的。他曾经说，“一个演员创造角色，不是从你接到这个剧本才开始准备，而是从你决心当演员那天就要开始的”。

当时，有记者采访他，问到90岁的养生秘诀时，蓝天野笑着说：

“秘诀有，就是不要养生，身体越琢磨越坏”。

蓝天野的身体一直很好。《大讼师》之后，他又演了几场《冬之旅》，第二年又演了《北京人》。

不过，就在这之后，他远离了大众视野。

蓝天野病了，2022年的大年初一，在央视《吾家吾国》的节目中，蓝天野说自己罹患胰腺癌。

不到半年，蓝老驾鹤西去。

蓝天野的一生是步履不停的一生，人艺也一样。

就在蓝天野去世的那个下午，北京人艺在抖音等等平台开通了直播，直播内容是濮存昕讲解《白鹿原》。而《茶馆》这种保留剧目，随后也将会加入到直播中来。

疫情中的戏剧舞台，开始用网络和科技，向大众张开了双臂。

戏比天大，唯有不曾停歇、永不落幕的戏剧，才是对逝者最好的祭奠。